「各得其所」
安頓
《1》殘酷的遊戲
《2》任何結構都是可棲居的
《3》可笑和渴求的
安頓。戀人覺得他周圍;在他看來,每一個人都好像一個實實在在的、情感的小系統,由契約關係組成,唯獨他自己被拒之門外;於是,某種混合著慾望和嘲諷的情感油然而生。
1
維特也想安生了:「我……做她的丈夫!哦,上帝啊!我的造物主,您要是給我這樣的恩賜,我這輩子本該是多麼美滿啊……」1[Y1] ;維特渴求的是已歸他人的位子,它已被阿爾貝特捷足先登了。他想進入系統(「安頓」,在義大利語中稱作系統)。因為系統是一個整體,人人都能在裡面找到自己的位子(哪怕這位子並不理想);夫妻、情侶、三角戀人,甚至是那些局外人2[Y2] (吸毒者、尋花問柳的浪子)也都逍遙自在得很:各得其所,唯我例外。
(遊戲:有一群孩子和一圈椅子;椅子的總數比孩子的總數要少一個;一位夫人彈著鋼琴,孩子們隨著琴聲各自轉圈;琴聲一停,每個孩子都對著椅子衝過去,各搶一張坐下,剩下的是最不靈活、最膽怯或是最倒楣的孩子,他只好傻頭傻腦地站著,成了多餘的人:戀人。)
2
系統究竟有什麼可吸引我的?又是什麼東西使得我被拒之門外?一定是「田園式」愛情的「夢想」,「結合」的「夢想」;「安居樂業者」對自己的「系統」老是沒完沒了的抱怨,而結合的夢想所織就的則是另一種情境。我幻想著要從體系中得到的東西其實不值一提(最滑稽的是,我的幻求全無光彩可言),我期冀、渴求的東西不過是一個結構(過去,這個詞讓人聽了頭疼,它被看成是極端的抽象)。當然,並不存在什麼結構的幸福;但任何結構都是可棲居的,這也許是結構的最佳定義。我完全可以在一個並不使我感到幸福的地方安身;我可以一面不停的抱怨,一面繼續呆立在那兒;我所承受的這個結構,我可以拒絕它的意義,但又同時不無痛苦地忍受它的某些日常瑣事(各種習慣,一丁點兒樂趣,小小的安逸,尚能忍受的小事,暫時的壓力);說到如何維繫這個系統(唯其如此,系統才是可棲居的),我甚至生出一種變態的趣味:柱頭隱士達尼埃爾在他的圓柱上不也生存得挺好嗎3[Y3] ?他把柱子變成了一種結構。
要想安身,那就意味著從今以後一輩子都俯首聽命。作為一種支撐,結構得和慾望分離:我所期冀的,很簡單,就是被「供養」,就像一個高級妓女或男妓。
3
對方的結構(對方始終有他的生活結構,而我並不屬於他的結構)中總有某種可笑的東西:我發現,他孜孜於按布就班的生活:由於他滯留在那兒,我便覺得他僵化了,變成了永恆(人們也可以把永恆看成是荒謬的)。
每當我意外撞見對方在他的「結構」裡,我就給迷住了:我相信自己在觀照某種本質:婚配的本質。當火車在荷蘭各大城市呼嘯而過時,旅客的目光便會落到下方那些窗明几淨的房間裡,每個房間的主人都若無旁人地忙著自己的私事:這就能讓人看到一種家庭的本質:同樣的,在漢堡街頭漫步時,人們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那些正在噴雲吐霧、等待接客的女人,這時候看見的是賣淫的本質。
(結構的力量:也許那就是結構本身的魅力所在。)
[Y1]見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。原注
[Y2]指生活在社會邊緣、脫離社會的人,這個詞現在常用來指藐視或反抗中產階級社會及其價值觀念的青年,如60年代的嬉皮,80年代的龐客等。譯注
outsider 我注。
[Y3]指古代東方一些住在立柱頂端冥想的隱士;達尼埃爾是古代四大預言家之一(公元前七世紀);這個以色列青年被當作戰俘擄到巴比倫,因其超凡的智慧得寵,但也因此招來巫師的妒恨,終被扔進獅子洞,然而他卻能安然無恙度過危險。譯注。